-NYA-

本体NYA,本命是焦糖味儿的老先生

Longing for You(Kingsman,HMH,哈梅哈)

墨苍云: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混沌、眩晕以及恍惚后,哈利慢慢睁开了眼睛。肯塔基一碧如洗的天空映入他的眼帘,明晃晃的阳光让他不适地眨了眨眼。


不过也许这仅仅是自己的错觉——他微微歪了歪头,余光看到瓦伦丁和他的女助手正互相搭着肩膀往远处走去,看样子似乎离自己中弹并没有过去多久。


想到中弹,哈利皱了皱眉。他躺在那里好一会儿,确信瓦伦丁不会再回来后才缓慢地坐起了身。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轻盈了许多,多年来的顽疾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哈利有些不可置信地站起了身,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想按下眼镜上的通话系统向梅林报告情况,但他只触到了光裸的太阳穴和鼻梁。


哈利愣了好一会儿,才震惊地转过身。他傻傻地看着躺在地上,额头上安静淌出血的自己的尸体,半晌不知道该做什么。几分钟后,哈利才僵硬地走上前,在自己的尸体面前蹲了下来。


他凝视着自己已经丧失生气的脸。苍白的皮肤映衬得那个血窟窿显得更可怕了,向来被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卷发如今也乱七八糟地落在额头前。他的手上还沾满了杀戮的血液,回想起刚才地狱般的场景让他全身神经性地颤抖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了梅林。失去理智的时刻哈利隐约听到了梅林焦灼呼唤他名字的声音,但他无法把自己从幻境里拔出来。如果梅林一直坐在屏幕前,他一定看到了自己疯狂屠杀的场景,也一定眼睁睁地看着瓦伦丁举着一把手枪正对着自己,一颗子弹呼啸着飞来击碎了这场幻境。


梅林一定很伤心吧。


哈利有些难过地想着。他抬起手妄图把自己尸体上的眼镜取下来却失败了。电影里胡诌的东西那么多,唯独灵魂碰不到实体是真的。他感到一丝郁闷,手指在自己脸上戳来戳去,最后还是只能不甘心地站起身,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灵魂还好好地呆在这个已经不应该属于他的世界上。按电影里演的那样,他应该接受审判,然后去往天堂或者地狱才对。不过按照刚才发生的那一档子事儿来说,大概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但现在既然自己的灵魂还完好无损,那就回去找梅林吧。哈利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肯塔基到伦敦的距离,苦恼地发现如果要走回去还得花不少时间。他思索了半天,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能飘,虽然这样的姿势一点都不优雅,不过此刻也顾虑不了这么多了。他放松肌肉,感到自己的身体漂浮起来,那滋味让他想起生前漂在大海上的感觉。


最终哈利还是决定坐飞机。虽然自己买不了票,但作为灵体也没人看得到他。他选了一架最近飞往伦敦的飞机,憋屈地盘腿坐在过道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从他身体中穿过去。他本以为自己应该连飞机都上不了的,害怕一坐下去就会穿过机舱掉下去。但幸运的是自己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也许灵魂只是无法改变实体的位移,但是实体可以改变他的吧?


胡思乱想之际,飞机已经缓慢地降落在了伦敦机场。广播里嘱咐着乘客们暂时不要解开安全带,而哈利已经兴致缺缺地穿过排排座椅和机舱飞了出去。


回到金士曼的时候,总部安静得有些不寻常。他四处转了转,发现会议室的门没有关上。一阵熟悉的感觉穿过门缝飘出来,让哈利的目光锁定在掩映在门扇背后的人影上。他径直穿过墙,发现亚瑟伏倒在桌子上,两个空空的酒杯摆在一旁。哈利凑上前去想看看这位领导人是否是在工作时酗酒,却惊愕地发现亚瑟已经死了。


他震惊地看着面前毫无生气的人,耳后的伤口让他瞬间明白了一切。一股火气从心里窜了起来,哈利震怒地转过头四处看着,如果让他看到亚瑟的灵体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揍上几拳,把这些年所有的怒气的全数奉还——再加上被害死的这件事。


可惜大厅里空空荡荡的,没有骑士,也没有亚瑟的灵魂,只有自己孤零零地飘在半空中,和挂在墙壁上的金士曼创始人们大眼瞪小眼。他突然在想,自己会不会遇到他们霸占着厕所不走,或者没日没夜地飘在走廊里,像哈利波特里面写的那样?如果是这样,那大魔法师梅林可就辛苦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继续穿过墙壁轻车熟路地往梅林的办公室飘去。这条路在这数十年间已经走了太多次,闭着眼睛都能顺利到达。他远远地看着洛克茜正举着枪对准艾格西,梅林站在他们的身旁。


梅林看样子很憔悴。他的眼圈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因为高强度的工作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不过哈利有些私心希望是后者。站在两位年轻人身旁,梅林高大的身躯让他看起来更加可靠而坚毅。


“我们是唯一可以处理它的人。”哈利听到梅林嘶哑着嗓音说。亚瑟的背叛给金士曼的打击绝对不可小觑,没有人知道到底还有多少骑士反水。他的身边只留下了初出茅庐的艾格西和洛克茜。自己已经死了,再也不能陪着他度过这段最为艰难的时刻。


他突然意识到梅林宽阔的肩膀上到底担负了多重的责任。骑士们负责出外勤写任务报告,而梅林负责一切。从研发武器到确认任务细则,从指挥骑士到训练预备生,从内勤到外勤,梅林无一不需要亲自插手。毫不夸张地说,梅林肩负着世界,而自己曾经还因为梅林的过于严谨和他争吵过?年轻时的自己实在太混蛋了。


时间紧迫,三个人迅速登上了飞机,离开了金士曼的总部。哈利紧紧地跟着他们,坐在飞机上看着年轻人们摆弄着从来没有见过的新型武器。梅林简明扼要地向他们解释着自己的发明,逻辑清晰地分配了每个人的任务,正如每一次出任务时在耳畔响起的声音那样,哈利从来没有告诉过梅林他是如此深爱着梅林的声音。


勇敢的小姑娘离开了飞机,乘坐气球飞上了天空。艾格西换上了自己当初陪他定制的那套西装,看起来效果还不错,虽然梅林赞叹的语气让他小小地不开心了一下,但他的注意力其实全部都在穿着机长服的梅林身上。除去训练服和毛衣,他鲜少看到梅林会穿其他款式的衣服,但每一次的改变都会让他忍不住把目光更加长久地驻留在梅林身上。披上战甲的艾格西看起来也不错,他相信自己挑选的候选人能完满地完成这次任务,如果不能,他一定会狠狠地吓唬艾格西的,仗着自己是鬼魂的优势。


飞机顺利地在瓦伦丁冰天雪地的大本营里降落,看到艾格西戏谑地用MI6那位发际线堪忧的情报头子的名字给梅林命名,还称他为服务生后梅林精彩的表情让哈利忍不住笑出声。他看着艾格西跟随瓦伦丁的部下往地下深处走去,而梅林钻回了机舱,打开眼镜的通讯功能后迅速在键盘上敲击着什么。哈利几乎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认真工作的梅林,他喜欢这样的梅林,但从来没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他太忙了,总是会有突发任务需要他去处理,但更多的时候是梅林以有人在身边自己无法专心工作的理由将他打发走。


洛克茜和艾格西两边都陷入了困境,梅林紧紧皱着眉头指挥着他们,但声音依旧从容不迫、冷静自持。哈利一点也不担心他俩,因为他知道,有梅林在,谁都不会死,任务也不会失败。但梅林皱起的眉头显示出了他的焦虑和紧张。哈利明白,梅林看似冷漠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温暖的内心,正如当初因为担心他们的跳伞训练而打碎马克杯一样。他是一个优秀的特工,更是一个负责的导师。


卫星被导弹摧毁,艾格西也顺利干掉了路上的敌人。哈利看着梅林勾起嘴角,从武器库里拿了一把枪,大步流星地走出来。这样的梅林很少能看到,那模样着实让哈利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跟了上去,看着梅林在电脑前停住了脚步,愤怒地说了句什么,然后走出了舱门。


”发生什么了?发下那些枪,我只是个服务生而已。”梅林装作不明白地看着端着枪对准他的士兵,他总是喜欢装无辜。哈利在心里暗笑了一下。


艾格西冲了出来,大吼着梅林的名字。趁着士兵转身,梅林迅速抬手将他们一一点射。哈利小声地“哇哦”了一声,瞪大眼睛看着早已退居二线的首席内勤用依旧娴熟的枪法保护着艾格西顺利回到飞机。然而就在梅林转身的一刹那间,一个尚未死透的士兵艰难地端起枪,对准梅林的后背扣下了扳机。哈利内心一凉,几乎是下意识地迅速飘过去,挡在子弹的轨迹上。但那颗子弹毫无困难地穿过他的身体,径直飞向了梅林。他转过身,世界的速度似乎放慢了,一帧帧地在他眼前播放,他甚至能看到那颗子弹划破空气所产生的尾迹,迅速逼向梅林。


哈利无用地跟着那颗子弹,无法帮助梅林的绝望填满了他的身体。他不想看到那颗子弹在梅林的背上穿出一个洞,不想看到梅林倒在血泊之中。他希望子弹能拐一个弯,射中其他的什么东西——


哈利眼睁睁地看着子弹真的拐了一个弯,擦过机头射中地下仓库的墙壁。听到响声的梅林转过身,精准地给地上挣扎的敌人补了一枪。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看那颗子弹,但没有多想也跟着艾格西钻进了机舱。


只有哈利明白发生了什么,这短短一瞬间的事情让哈利的脑子一亮,似乎发现自己其实也是可以改变物体位移的——用意念。他开心地穿过机舱飘进去,躲在两个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盯着桌上的酒杯,想着:我想让它飞起来。他紧张又兴奋地看着,惊喜地发现那酒杯果然颤颤巍巍地悬浮了起来。哈利露出笑容,缓缓让那酒杯回到原来的位置。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的一些念头让他忍不住窃笑。


他飘到艾格西的身后。年轻人往沙发上大喇喇地一坐,兴奋地指挥着梅林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而梅林只是耸耸肩,端着枪让他回去重新把收尾工作给做完。艾格西伸出手想拿过他的枪却被拒绝了,哈利在心里哼了一声。自己都是认识了梅林很久才能随意夺走他的板子,艾格西?你才认识他多久就想碰他的枪?


艾格西最后选择了和哈利随身携带的那把极其相似的伞作为自己的武器,梅林称赞了他的选择,这让哈利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被梅林带领着步入武器库时的场景。那时的他的第一选择也是一把伞,只不过当时设备的完整性远远不及现在。他还记得梅林略带讶异的眼神,和他低声赞叹时的表情。


沉浸在回忆中的哈利微微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发现机舱里已经空了,艾格西已然攥着武器再次深入虎穴。梅林端着枪,稳稳地站在舱门前,像一尊坚毅的雕像。


后来发生的事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哈利也不禁目瞪口呆。虽然前不久他才在肯塔基的教堂里进行了单方面的杀戮,但眼睁睁看着无数敌人脑袋被齐刷刷炸开花还是充满了视觉冲击力。他别过了头,竭力压制住反胃想吐的感觉,尽管现在的他根本无法吐出任何东西。梅林只是震惊地眨了眨眼睛,没有太大的反应。可怕的内勤。哈利腹诽着,当年梅林还会出任务的时候他就见识过这位看起来沉稳内敛的男人的暴力作风,几十年过去了,大概他内心深处藏着的疯狂因子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吧。


哈利飘在一边,看着梅林黑着脸合上了电脑屏幕,把旖旎的风景和甜腻的声音关在了里面。梅林坐在位置上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取下了眼镜,捏着鼻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声音里浸透了疲惫和悲恸,让哈利不禁心里一酸。


他当然知道梅林此时此刻在想着什么,他想走上去安慰梅林,给他一个拥抱或者其他的什么,但他做不到。伸出的手在碰到梅林身体的那一刻便穿过了他,毫无受阻的感觉。哈利咬着牙看着这样枯坐于此的梅林,觉得自己的心也快碎了。


突然想到了什么,哈利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盯着梅林放在桌上的笔,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它。不要伤心,我就在你身边。哈利在心里默念着,指望那根笔能在纸上写下这样的话。但他似乎高估了自己意念的强度,那根笔堪堪悬了起来,又一头栽倒在桌上。


笔杆掉落触碰到桌面的清脆响声在空旷的机舱里被无尽放大,惊得梅林全身一颤。他戴上了眼镜,皱着眉头盯着骨碌碌在桌上滚动的钢笔,伸出手按住了它。梅林百思不解的模样逗乐了哈利,将他之前低落的心情一扫而空。他轻飘飘地凑近梅林,观察着梅林的神情。


梅林按住那支笔好一会儿才慢慢挪开了手指,但依旧盯着它。过了几秒钟,梅林似乎觉得自己完全是小题大做,才摇摇头站起身来,打算去酒柜里取一点酒来喝。趁着梅林转身的时候,哈利再次控制着那根笔动了起来,最后落在了地毯上。


端着一杯酒回来的梅林盯着干净的桌面愣住了。他站在那里,僵直着身子,不知道自己该先去找那根笔还是先把自己手中的酒喝完。梅林无意识地咬着嘴唇,最后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蹲下身开始四处寻找。他从桌子下灰头土脸地钻出来,食指和拇指紧紧捏住那根钢笔,那模样紧张得似乎手上拿着的不是一支甚至连毒药都没有的普通钢笔,而是一颗足以让整个地下仓库灰飞烟灭的炸弹。


突然间,一个想法闪电般窜过哈利的脑海,那样的想法几乎让他大笑出声。年轻的时候自己总喜欢拎着一大袋子的啤酒和披萨,死皮赖脸地窝在梅林的家里看电影,哪里也不去。他们在一起消磨时光,看了很多影片。惊悚、犯罪、动作甚至爱情片无一没有涉猎,但梅林从来都不愿意看恐怖片。“这些所谓的灵异事件都是人们的臆想罢了。”梅林露出嫌恶的表情,“我不喜欢这些亵渎科学的东西。”他用这样的理由来拒绝哈利的盛情邀请,哈利一直以为他真的很不在乎这些。而现在看来,梅林不看这种影片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他害怕这些。


突然明白了这个数十年来被梅林隐藏至深的秘密让哈利笑了起来。他看着一脸紧张的梅林不禁玩心大起,又轻轻把酒杯推到了桌子的边缘。在杯子坠落的那一刻梅林眼疾手快地稳稳接住,但他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哈利哈哈大笑,看着梅林慢慢把酒杯和笔放回桌上。后者表情僵硬冷漠,但哈利知道这是梅林被吓坏过后的反应。梅林把自己扔在了远离桌子的沙发上,高大的身体深深陷了下去。他交叉着手臂,抱着他平日里最爱的枪,用一种戒备的姿势坐着,双眼直直地盯着酒杯和笔,一动也不动。


这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哈利无聊地快要睡着了,只好动动枪挪挪刀,在这安静的空间中制造出一些动静来。梅林紧张起来的表情实在太有趣了,像一只受惊的、高高竖起耳朵来的兔子,瞪着他的眼睛警惕而慌张地扫过空无一人的机舱。哪怕哈利只是稍稍发出了一点点声响,梅林都会迅速用目光锁定位置,像一只灵敏的雷达。


“谁在这里?”梅林咽了咽口水,颤抖着声线发问。但没有人回应他,这样的死寂让他在心里盼望着艾格西赶紧结束他在干的事儿,快一点回来和他呆在一起。


也许是因为生前从来不敢逾距,又或许是突然得知梅林的弱点让哈利玩心大起,逗梅林似乎让哈利上了瘾。如果不是因为不小心丢了眼镜的艾格西在机舱门口探头探脑,哈利一定不会就此收手。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艾格西让梅林松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将手里的枪放回仓库,招呼着年轻人坐在桌边。艾格西小心翼翼地看着表情铁青的梅林,关心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他不希望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行为给这位老年人带来了巨大的刺激。


但梅林没有责备他,只是向他交代着之后的任务,这让艾格西松了一口气。哈利站在艾格西的背后看着两个人,百无聊赖地晃悠着。他想翻开沙发上的一本书看看,却不小心把它碰落在地。


书本触地的声音被厚厚的地毯吸收,但敏锐的梅林几乎是瞬间噤声。他表情僵硬地盯着那本被翻开书页的书,像是盯着一只不知从哪儿突然闯进来的猫头鹰。艾格西不解地顺着梅林的目光看过去,又转过来看看梅林的脸。“怎么了?”他迷惑地看着梅林,这种表情饶是在前几个小时金士曼面临崩溃时都没有出现在梅林的脸上过。


“那本书为什么会突然掉在地上。”梅林干巴巴地问着,那语气却仿佛是问着诸如为何金士曼的预备导弹被强行发射这样极其严肃的问题。“呃……大概是因为它没有放好,然后受到了地心引力的呼唤?”艾格西不确定地回答着。


梅林抿着嘴,没有说话。他瞪着那本书瞪了很久,直到艾格西都觉得眼睛开始发疼后才把目光撤回来,继续着刚才的话题。心里窃笑着观察着梅林的哈利趁艾格西转过头来迅速动了动手指,好好站在那里的酒杯“啪”地一声倒下了。


梅林再也坐不住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蹦了起来,膝盖磕在了桌角,发出了低低的痛呼声。“梅林,你没事儿吧?”艾格西也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关切地看着自己有些不太正常的导师。但梅林无视了艾格西的话,他硬邦邦地问着:“你听到了吗?”


“什么?”艾格西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梅林指的是什么。


“酒杯倒下的声音。”他指了指艾格西背后,后者转过身去,又转了回来。“没有。梅林,你到底——”


“它自己突然就倒下了,没有人碰它,也没有风。”梅林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那在哈利的眼里看起来却可爱极了。


“哦,梅林。”艾格西换上了平日里哄他妹妹时的柔软语气,他按住梅林的肩膀让他坐了下来,“你只是太累,出现幻觉了而已。你需要休息。”


梅林面无表情地坐下,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大概吧。”他低声嘟囔着,没有拒绝艾格西从座位底下抽出的毛毯。他把眼镜放在一边,裹在柔软的织物里迅速陷入了安眠。这时哈利没有再折腾梅林了,他只是温柔地看着梅林安静的侧脸,凑上去给了他一个没有温度和感知的吻。而这一刻哈利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吻梅林。


虽然事情已经基本解决,但回到伦敦还是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梅林一下飞机就回到了金士曼总部开始进行收尾工作,忙得脚不沾地。这几天跟着梅林到处飘的哈利可算明白了为什么梅林的头发这么快就掉光了——这么大的工作量,当初亚瑟怎么就不舍得多配几个高级内勤给梅林做助手?他不禁心疼起梅林来,顺便又怨念了一把老亚瑟。


帕西瓦尔已经飞了一趟肯塔基把哈利的尸体给带了回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尸体现在什么样——他也不想知道,反正一定体面不到哪里去。但让哈利有些不开心的是从回到金士曼的那一刻起梅林就没有去看过自己,不过看在葬礼上梅林发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也就勉勉强强原谅了梅林。


也许刚死掉的人都有些许迷茫不知该去往何处,哈利也不例外。按照从小听到大的故事里的情节自己应该被天使带往天堂——更可能是地狱,鉴于自己死之前屠杀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但不论怎么讲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孤独地在世间游荡着,紧紧地跟着生前的密友。


哈利的葬礼过后,梅林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他没有再去看那座镌刻着陨落骑士姓名的坟墓,也谢绝了帕西瓦尔捎他一程的好意,从裁缝铺里走了出来,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家的方向走去。哈利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看着好友的背影。伦敦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梅林没有带伞,雨水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头上身上,迅速濡湿了那件柔软的毛衣。他突然发觉梅林的背微微有些伛偻,再也不复年轻时候的干练挺拔。那些重担与悲伤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而他甚至没有机会为自己、为其他陨落的骑士们敬上一杯酒。


哈利就这么默默不言地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回家。梅林开了门,拧开玄关处的灯。温暖的光芒倾落在他身上,让他显得更加柔软和温和。熟悉的感觉向哈利涌过来,他打量着布置得井井有条却因为主人的鲜少光顾而显得有些凄凉的房间。梅林绝大多数时间都奉献给了金士曼,起居工作甚至休闲娱乐也不过是去周边鲜为人至的花园走走。而只有在圣诞节或者感恩节诸如此类的日子里,又恰逢两个人都没有任务,他们才会像世界上其他的普通好友一般带着几瓶酒,窝在沙发里享受着难得的清闲。


这里满满当当都是属于他们的温馨回忆,美好的过往一点一点膨胀起来填满了哈利的心脏。梅林没有换衣服便疲惫地把自己砸在沙发上,哈利也坐了过去,如同曾经的每一个值得纪念的美好时光。靠近梅林的时候他清晰地感受到梅林打了个寒战,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想要抱住梅林,却发现后者抖得更厉害了。哈利停住了动作,意识到是自己会给活生生的人带去寒冷的感觉,只好挪挪身子离梅林远一点儿,免得冻伤了他。


梅林长叹一口气,随后双手痛苦地抱住了头。他的身体伛偻着,发出了拼命抑制住的啜泣声。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哈利有些不知所措,他瞠目结舌地看着从来都是以冷静甚至冷漠示人的梅林像是蜕掉了包裹在外面坚硬的铠甲,在无人注目的时候终于将内心深处的伤口暴露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他的肉体还在,哈利大概会选择抱抱他——虽然梅林向来不喜欢这些肢体接触。但他现在只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游魂,自己的靠近甚至会冻别人。他只能自责而焦虑地飘在那里。良久,他才猛然惊醒过来,环顾四周,把一卷餐巾纸招呼过来放在梅林腿边。


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碰着自己的腿,梅林放开了遮住他脸的手,红通通的眼睛瞄向了不知何时掉在沙发上的餐巾纸。他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抽出一张拭干脸上残留的泪痕。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成了那位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魔法师。


梅林很需要一个长假来治愈这一切,哈利想着,但金世曼才经历了一场巨大的变故,梅林绝不会放任自己丢开这一切。哈利在家里等着梅林从金世曼回来,起初他还在内心窃喜看梅林一个人在家喝酒看球至少会比在金士曼天天看着梅林指挥骑士们战斗要有趣些,但梅林却似乎对这些事儿丧失了兴趣。他只是坐在电脑前写些哈利一看就犯困的东西,或者盯着窗外长时间发呆。无聊至极的哈利耐不住寂寞,终于又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他撑在流理台上,眼睛黏在系着围裙的梅林身上转不开去。他很少见过这个样子的梅林,但出乎意料得吸引人。一颗土豆从砧板上滚落在地,梅林弯下腰去捡,哈利振奋了起来,动动手指,那颗土豆便轱辘轱辘地滚进了冰箱的缝隙之下。


梅林懊恼地叹了口气,烦躁起来。他趴下身子,伸长手臂想去够那颗土豆,但显然土豆滚动的距离比他的臂展还要长。梅林挣扎了一会儿没有成功,只好站起身,想奋力推开那台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说显然过大了一点的冰箱。哈利不禁有些心疼梅林的老胳膊老腿,又指挥着它滚了出来。


这下梅林傻眼了,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那颗乖乖在自己脚边停下来、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土豆,浑身发僵。似乎是猛然想起了飞机上的境遇,梅林迟迟不敢动手去捡起它来。他瞪着它好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才缓缓伸出脚尖碰了碰那颗土豆又迅速收回去。又过了十来秒,确信它不会再滚动过后,梅林迅速弯腰捡起它,最后像是握着一个烫手山芋将它远距离抛进垃圾桶里。他再也没有心情慢慢做饭了,梅林端着半成品逃也似的离开了厨房。哈利看得有趣,放声大笑也不怕梅林听到。生前从来不敢跟一板一眼的老友开这种玩笑,但既然自己死了,就得趁这个机会好好折腾他一番。


哈利突然觉得,就算梅林永远看不见他,不知道他的存在,这样的人鬼同居也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但对于梅林来说,这显然没有那么有趣。金世曼已经再次步入了正轨,梅林给自己放了几天假。难得的休闲时光被搅和得一团糟,温馨的家也变得犹如炼狱一般折磨人。梅林已经习惯了突然自动换台的电视机和在桌上滚来滚去的苹果,他甚至会想是否是一只喜欢玩毛线球的猫的灵魂进驻到了他的家——但洗澡的时候毛巾飘到他手边之类的事,实在是太过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甚至我努力消除心理障碍已经默认了你住在我的家里。”梅林有些气急败坏地拽过浮在半空中的毛巾围在腰际,带着无奈的口吻开口,“如果你不是一只猫,在我洗澡的时候最好不要呆在浴室里。”他停顿了一会儿,又带着不确信、夹杂着紧张又懊恼的语气说,“这么招人烦,你不会是哈利吧?”


哈利却坐在洗手池上,双手撑着脸,笑眯眯地看着被自己搞得无比狼狈的梅林。他追着湿淋淋的梅林飘出来,看着他换上睡袍钻进被窝里,戴上眼镜捧着平板开始睡前的工作。哈利也跟着钻进被窝,盯着梅林看。后者的脸在橘黄色的灯光照耀下显得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反而平生一种柔和。他看起来真好。哈利在心里感叹,一丝丝莫名的情绪卷住他的心脏。这是梅林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是自己想要去了解的真实的梅林。如果他能早一点去尝试,如果他在死前就能看到这样的梅林……可惜,他与梅林之间的无限可能性在他死去的那一瞬间便已经坍缩了。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梅林,梅林却对此一无所知。他完成了最后的事务,滑动屏幕关掉了它,拧灭台灯后躺了下去。黑暗浸没了整个房间,梅林消失在哈利的眼前,那让哈利不禁觉得惶恐起来。哈利稍稍往梅林的方向蹭了蹭,伸出双臂圈住了他。那是他从未做过却无比渴望的事,终于在这个如此绝望的时刻做到了,真是充满了讽刺。哈利在心里嘲讽着自己,熟悉的温度向他袭来,让他舒服地几乎要融化。他感觉到了梅林因为突然而来的冷气而堪堪打了个颤,却固执而任性地不愿意离开。


看在我死了的份上。哈利有些苦涩地在心里念叨着,闭上眼睛与梅林一起坠入漆黑的梦境。


梅林第二天清晨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不对劲。全身的骨头都如同被在冰水里过了一道,一动就嘎吱嘎吱地响起来,如同一根根腐烂的朽木。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如同被放入冰箱冻了一晚上,流速变慢,还能感觉到冰碴子在血管里打着滚翻来翻去。


梅林不禁有些惶恐起来。虽然自己已经不算年轻气盛,但也不至于老态龙钟,如果身体状况突然变得这么糟糕,还能不能好好维持着金士曼的工作都是问题。他拼命控制着有些不听使唤的双手去拿床头柜上的眼镜,却因为肌肉痉挛而不小心让它从自己的手中滑落。眼镜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梅林懊恼地咒骂了一声。


他郁闷地下了床,收拾好地上眼镜的尸体后钻进书房里找备用的、平常远程联系骑士才会用的眼镜。和哈利喜欢稀奇古怪玩意儿的个性恰好相反,平常生活中梅林从来都是极简主义。从套头毛衣到近视眼镜,永远都是经典复古款,不会在上面别微型摄像头,也不会增添电子屏幕。但没了眼镜宛如盲人的梅林也顾不了这么多,他从抽屉底部将好久不用的备用眼镜翻出来,戴上检测基本功能是否还能用。


梅林捏了捏眼镜腿上的按钮,艾格西的大脸出现在他面前“梅林!”他惊喜地叫起来,那表情让梅林想起年轻时候养的柯基,一见到他就活蹦乱跳的。梅林皱起了眉头,“艾格西。”他有些头疼地说着,“离摄像头远点。”


艾格西听话地坐回位置上,问着:“梅林,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很想你。”


“过几天吧,现在金士曼内部情况怎么样了?”


艾格西机关枪一般地向梅林报告着一切,梅林点点头向他安排着剩下的任务。他边说着边往卧室走,想要把地上没有清理干净的碎玻璃清理干净。但他走进卧室的一瞬间便顿住了脚步,说的话戛然而止。远处的艾格西奇怪地唤着梅林,后者只是摘下眼镜,又重新戴上,最后在艾格西的唠叨中一言不发地关闭了通讯。


他慢慢走到床边,抱着双臂,威严地看着自己乱成一团的床。刚刚睡醒的哈利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揉了揉眼睛。注意到了梅林刀子一般锋利的目光,哈利也转过头来盯着他。像是被梅林严肃的表情逗乐了一般,哈利冲梅林笑了起来。


“你觉得很好笑吗?”但梅林脱口而出的话让哈利宛如晴天霹雳。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梅林。


梅林的表情看起来难以形容。那是混合了愤怒、悲伤、激动、甚至失而复得的开心,但更多的似乎是想要在哈利脸上揍上一拳。哈利有些畏惧地瑟缩了一下,在被子里蜷起了身体,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梅林。“你看得到我?”哈利小心翼翼地问着。梅林却只能见到哈利的嘴唇开合翕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梅林想了想,调试了一下眼镜能接收到的频率,失去已久的熟悉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鼓锤一般敲击着他的耳膜。


梅林往床边走进一步,哈利便往后缩一点,仿佛害怕下一秒梅林真的会对他英俊的脸给上一拳。那副战战兢兢的表情看得梅林哭笑不得,他只好停住脚步,尽量放柔声音说:“你不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哈利盯着梅林看了半天,确定后者不会对他不利后才爬出被窝,盘腿坐在床上,蹙起眉头,。“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简明扼要地向梅林讲解了一遍事情的起因经过,耸耸肩,一副这都不是我的错的表情。


“我不是让你解释这个。”梅林倾下身,具有压迫力地凑近哈利,平日里温和的眼睛里宛如黑云席卷,“那些我总也捡不到的水果,洗澡的时候飘起来的浴巾,你怎么解释?”


哈利安静了下来,乖得像只知道自己咬坏了主人床单的缅因猫。


 


哈利正襟危坐地端坐在沙发上,觉得浑身不自在。习惯了在梅林看不见他的时候肆意妄为,突然的无所遁形让哈利束手束脚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梅林倒是好整以暇地坐在他对面,锋利的目光一刀刀凌迟着哈利。


“那么。”梅林终于缓慢地开口了,这让提心吊胆的哈利总算松了一口气,“你觉得你的灵魂迟迟不去往天堂——好吧,或者地狱——是因为什么?”


“我不明白。”哈利紧紧皱着眉,“我甚至都没怎么看到其他的灵魂,如果我看到瓦伦丁或者亚瑟一定会狠狠地揍他们一顿的。如果按照电影里的剧情,也许是因为我的愿望还没有实现?”


“你……”梅林难得地犹豫了一下,那模样像是有什么话已经滚在了喉咙口却还是被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最终,他强行让想说的话拐了个弯,“你有什么愿望没有实现?”


哈利开始回溯自己生前的事迹,但他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最想实现的愿望是什么。“我不知道。”哈利茫然无措地回答着,梅林盯着他看了半天,明白哈利是真的不知道而不是装傻后发出一阵长叹。“好吧。”他妥协一般地坐在哈利身旁,摁开了电视机,“也许我们应该从电影里面找一下答案,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他们挨在一起,看了一场又一场关于灵魂飘荡在世间的电影,到最后双双忍受不住困意陷入了梦乡。哈利醒来的时候梅林还在沉睡,头微微歪着靠在沙发上,总是紧紧皱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电视机里还在演着生离死别,主角痛哭流涕地求着他爱人的灵魂不要离开。哈利关了电视,房间里陷入了静默。他替梅林摘下了眼镜,让它漂浮着落在桌上。他甚至想把梅林带回房间让他在柔软的床上安睡,但他深知自己意念的强度还不足以挪动一位身高一米八八的成年男子,若是半途摔了那可就不好玩儿了。哈利想了想,最后还是搬来毛毯,轻轻地盖在梅林的身上。


那一瞬间哈利突然有一种时光回溯的感觉,像是回到了某个时间点,年轻的他们还不太忙,空闲的时候挤在一起看球看电影,喝光了一瓶瓶啤酒,吃完了一桶桶的爆米花,在沙发上慢慢睡着。总是提前醒来的哈利发现梅林靠着自己的肩膀,稍微挪动一下浅眠的梅林都会被吵醒。后来哈利就随梅林去了,直到他清醒才会移开自己的身体,捏捏已经酸软发麻的肩膀,在清晨透过窗帘的和煦日光下慢悠悠地收拾着前一晚的残局。


但自己现在已经做不到了。哈利有些心酸地想着,不禁看向了身旁睡得无比安稳的梅林,突然开始怀念起曾经肩头沉甸甸的重量。


 


“有什么想法吗?”梅林在厨房里围着围裙做着早饭。食物的香味袅袅从厨房里传来,钻进哈利的鼻子。他有些羡慕地抽了抽鼻子,那味道撩拨得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深知梅林手艺精湛,这让他对自己目前的处境感到更加懊恼。


梅林端着烹饪好的食物回来,哈利惊讶地看着梅林拿了两个盘子。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才出锅的肉上腾腾而起的热气升起,在空中翻卷着随后消失,还有一杯颜色浓郁的红酒在高脚玻璃杯里映着暖黄色的灯光。哈利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你怎么不吃?”梅林用叉子把一块肉放进嘴里,抬起头看向一脸郁闷的哈利。还没待哈利回复,他便嗤笑了起来,“抱歉,我忘了你吃不了。”梅林好心情地端起酒杯极尽优雅地啜饮了一口,从眼镜后面抬起头看向哈利,眼里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哈利悲愤地盯着他,“看你就够了,毕竟秀色可餐啊。”哈利嘲讽地回击,赌气一般地操纵着叉子在肉上戳来戳去,直到把一整块牛排切得七零八落才算完事。他是在报复,报复!他在心里大喊着,愣是瞪着梅林吃掉他盘子里的食物后又把自己盘子里已经被切得惨不忍睹的牛肉放入嘴里。


“吃饱了才有力气解决你的问题。”梅林收拾好桌子,手肘撑着桌子在还是满是怨气的哈利对面坐下,无视了后者责备的眼神,“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住在这里。”哈利理所当然地说着,目光触及梅林有些愕然的眼神,哈利的表情垮了下来,“你不会连我这个可怜的旧友都不愿意收留吧。”


梅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你当然可以住在这里。只要不给我添麻烦。”他着重强调着,似乎还对那些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的土豆或者番茄心有余悸。


“当然。”哈利的脸上绽放出一丝笑容,一副得逞的模样让梅林后知后觉地感到自己走进了哈利不怀好意的陷阱。


“那么现在,我们就该来解决你的问题了。”梅林拿出纸笔,在哈利的注视下刷刷写起来。


梅林替哈利列了一项清单,写满了哈利所有的心愿。看了清单过后的哈利啧啧称赞,感叹着说梅林比哈利自己还要了解自己。


清单上的第一项便是艾格西——李的儿子,哈利最挂念的爱徒。也许哈利最大的愿望是看看年轻人现在的样子。尽管还在休假期间,但为了解决哈利的问题,梅林还是决定带他回金士曼走一趟。


梅林修好了他平常惯用的眼镜并换了回去。为了能看到哈利,他又在眼睛里戴上了专门的隐形眼镜。


哈利兴冲冲地跟在梅林身后想要出去,和梅林“同居”固然很愉悦,可是整天整夜呆在屋子里让他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梅林在门口却硬生生地顿住了脚步,停了下来。哈利在他身后漂浮在半空中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他只好转到梅林面前关切地看着他。


梅林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他咬着嘴唇问:“你这样出去照到阳光,不会魂飞魄散吧?”哈利这才明白梅林在担心些什么。他几乎想要捧腹大笑了,但看在大魔法师的面子上还是绷住了笑意。“不会的,我又不是吸血鬼。更何况,英国的阳光也杀不死吸血鬼。”他调侃着,“你果然真是什么灵异片都没有看过。”


梅林的表情看起来很微妙,他看起来想要辩解,但还是选择了闭嘴,拎起玄关边的雨伞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哈利心情愉悦地跟在后面,他注意到那把伞和自己是同一个款式的。虽然嘴上不饶人地调侃着梅林,但梅林的体贴着实让自己感到温暖。


“梅林!”正在办公室里翘着腿吃薯片的艾格西看着突然破门而入的梅林惊喜地叫了起来。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迅速把双腿从办公桌上拿下来,把薯片塞入抽屉,还拍了拍落在西装上的薯片碎屑。


梅林歪了歪头看向身边的哈利,后者的表情有些微妙,仿佛是看到自家乖巧的小狗撕咬着沙发的场景一般。他轻轻咳了咳,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训斥了艾格西一顿。艾格西挠挠脑袋,像犯了错的小孩似的低着头认错。梅林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把最近的工作报告给他。艾格西刹那间像换了个人似的,迅速严肃了起来,把桌上整理得一丝不苟的文件递给梅林,条理清楚且言简意赅地汇报着目前的进度。梅林翻看着文件,微微侧着身让一旁的哈利能看得更清楚。不得不说艾格西的进步很大,他已然成为了一个优秀的特工。哈利脸上欣慰的表情让梅林心里也感到欣慰。最后,梅林将文件还给艾格西。


“你会成为比你父亲还要优秀的特工。”梅林赞许地说着,“哈利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艾格西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有些奇怪的第二句话,梅林便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们站在李的坟墓前,静默不语。李一直是一块沉甸甸的压在他们心中的石头,他们鲜少提起这位正值风华正茂却牺牲的优秀学员,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切是因为什么。梅林知道哈利比他自己自责得多——那本应该是属于哈利的牺牲,却硬生生被这个年轻人夺走了。


“你能看到别的灵魂吗?”梅林看着那块字迹已经有些斑驳的墓碑,这样问道。


哈利摇摇头:“我能感知到死亡,但这里却无比宁静。”他想去抚摸那块冰凉的石头,手指却穿过了它,“这里的骑士们死得其所,已经得到了安息。李看到现在的艾格西,也会放心地离开吧。”


奔波了一天的两个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见证了自己的爱徒的成熟让哈利十分开心,唠唠叨叨地和梅林说了一路。梅林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直到勒令哈利闭嘴,否则下次任务会把艾格西派到非洲呆两个月哈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安静下来。梅林抓起浴巾走进了卧室,明令禁止哈利踏入浴室才走进去,打开花洒。


“梅林,你的……”正在热水下舒缓紧张肌肉的梅林被近在耳边的声音吓得差点滑倒,他愤怒地转过身,瞪着从穿过墙壁哈利露出的一颗头,“……板子……”


一块香皂呼啸着穿过哈利的头——那让哈利想起透过自己脑门的子弹——伴随着梅林的吼声:“出去!还有,不要动我的板子!”


梅林从浴室走出来的时候看到哈利已经自觉地躺在了床上,还贴心地掀开一角示意梅林躺上来。梅林哭笑不得地插手站在床边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哈利。哈利不明白地回望着哈利。


“鸠占鹊巢。”梅林无奈地看着他。哈利皱起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去睡沙发吗?”


“难道不是?”梅林歪着头,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我以为客随主便才是绅士的做法?”


“哦,梅林,拉倒吧。”哈利撇了撇嘴,不屑的表情浮上了他的脸,“如果按照在这个房子里呆的时间长短来算主人的话,谁是主人还不一定呢。更何况,很冷。”哈利皱起了脸。他没有说谎,本就是隆冬季节,加上灵体体质和活人不一样,就算在暖气充盈的屋子里也觉得快冻僵了。


梅林叹了口气,似乎是妥协。他躺了上来,一阵温暖的气息席卷了哈利。那感觉十分舒服,像是初春雨后的阳光似的,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哈利讨好地把被子掖好,贪恋他身上的温度般,忍不住又往梅林身边挤了挤。


“好了,睡吧。明天还得想想其他的办法。”梅林闭上了眼睛。


“梅林。”哈利突然喊道。梅林睁开双眼,侧过头有些不满地看着这个死了过后格外烦人的骑士。


哈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才笃定地说着:“你忘记取隐形眼镜了。”


梅林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坐起了身,把眼里的水凝胶片取下来放入药水中。他躺回了原处。屋子里再次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第二天清晨,哈利醒得格外早。梅林醒来戴上隐形眼镜的时候看到哈利正盘着腿坐在床的另一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眼神让梅林有些不寒而栗。


“总是迟到的加拉哈德先生今天怎么醒得那么早?”梅林出言讽刺着,慢悠悠地坐起身。哈利安静地坐在那里,努力装出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样。但梅林怎么会无法从那微微翘起的嘴角和闪着光的瞳孔里看出哈利努力平复的激动心情?


梅林当然不会说,也不会就这样遂了哈利的愿。他自然明白哈利今天为什么格外亢奋,但正因为如此,他才更装作毫不在意、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梅林悠闲地拿起板子,在上面漫无目的地划了好一会儿才慢腾腾地下床,把脚塞入软绵绵的拖鞋,伸着懒腰走进浴室。他往手掌里挤出一点儿洗面奶,搓出绵密的泡沫抹在脸上。接着拿出牙刷,认认真真地刷满了三分钟。最后他在下巴上打上了肥皂,仔仔细细地剃光了每一根钻出肌肤的胡茬才肯罢休。这一系列动作花了平常的三倍时间,当梅林终于神清气爽地走出卫生间,哈利已经有些焦躁了。


“早上你想吃面包还是培根?”梅林故作亲切地弯下腰,柔声询问着哈利。还未等哈利搭话,梅林便直起了身,毫无诚意地道歉,“抱歉,我总是忘记你没办法吃东西这件事。”哈利忿忿地看着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击,只好让枕头飞起来轻轻撞在梅林身上以示不满。他当然不敢冲着梅林的脸去,如果他这样做,他敢肯定无所不能的魔法师能一脚把他踢到地狱里去。


“幼稚鬼。”梅林没有搭理他,转身离开了卧室。他在厨房里捣鼓着早餐,花了平日里双倍的心思和时间去完成它。哈利飘在一旁看着,虽然一语不发,但浑身都冒着一股焦急的感觉。梅林装作没有感受到,悠闲地哼着歌,把鸡蛋在碗上磕出一个缺口。哈利眼巴巴地看着梅林慢慢分离着蛋清和蛋黄,还忍不住用自己的意念给他加了一把力,并在他终于成功后松了一口气——直到看到梅林转身从冰箱里拿出另一个鸡蛋。


哈利:“……”


他以加拉哈德的名义发誓梅林一定是故意膈应他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梅林做完早餐并食用完毕。如果不是梅林现在能看得见他,他早就该无聊地开始指挥梅林家里的东西到处乱飞了。


看到梅林洗干净餐具,擦干湿漉漉的手从厨房走出来后,哈利端正地坐起了身。但梅林似乎没有搭理他的打算,只是拿起他的板子坐在沙发上划来划去。哈利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确认梅林似乎准备和他的板子一直呆到天荒地老,终于憋不住开口了。


“梅林。”哈利喊着他的名字,成功地转移了梅林一直黏着在板子上的注意力。


“怎么了?”梅林明知故问。


“你打算在沙发上坐上一天吗?”哈利委婉地说,“计划书上不是这么写的。”


梅林耸耸肩:“我们可以改变计划。别这么死板,加拉哈德。”


“我已经不是加拉哈德了。”哈利有些生气,“在金世曼的时候我已经因为任务错过无数次阿森纳的比赛了,难道我死了过后你还要剥夺我的这一机会吗?”


“我明明替你调开过很多次和比赛冲突的任务,兰斯洛特还因此总说我以权谋私。”梅林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不要不识好人心,哈利·哈特。”


但那都不是和你一起。哈利在心里小声反击着,却抿着嘴没有说出来。只好瞪着梅林来表示自己并不赞同他的看法。


而在梅林眼中,哈利的表情实在太可笑了,于是他终于绷不住,脸上的面具应声而碎。“我没有忘记今天我们的计划,但现在才十点过,比赛下午才开始。”


“你难道准备穿着那套毛衣去吗?”哈利嫌弃地撇了撇嘴,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梅林的衣柜。


“一,请不要对我的衣着评头论足。”梅林的声音有些恐怖地低沉了下来,“二,请不要对我露出那种表情。”


“好吧好吧。”哈利蓦然收回了表情,还冲梅林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有阿森纳的衣服,但不穿实在没有氛围。我们可以提前出门买一件。”


尽管年轻的时候总和哈利混迹于各种比赛,但那个时候的球服早已消失在了岁月的长河中。梅林思考了几秒,难得地觉得哈利说的话挺有道理,于是决定采纳哈利的意见。他在答应的那一刻看到哈利的眼睛忽的亮了起来,宛如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


哈利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梅林在心里感叹着。他自然不会说出口,他才不会给自己的老友得意的机会。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一定不会答应哈利那看似合理的要求。他站在店里,手里拿着几件球衣,头上还顶着一顶傻傻的、毛茸茸的足球花纹的帽子。他黑着脸,帽子上软软乎乎的绒毛蹭得他头皮发痒,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才受到了哈利的蛊惑,鬼使神差地买下了这顶帽子。梅林咬牙切齿地听着哈利在他耳边絮絮叨叨的。这是在选球服,不是西装,不需要能完美地显示你的身材或者穿上让你更英俊。梅林在店员奇怪的眼神下腹诽着,冲还在叽叽喳喳的哈利瞪了一眼,随便拿了一件走向收银台。他听到了哈利有些遗憾的叹息,却下定主意不去搭理他。


出了门,哈利还在惋惜着另一件能更好地衬托梅林的长腿和腰线,如果不是梅林威胁他再不放过这件衣服自己就回家,哈利一定能从他们出门的那一刻开始唠叨着一直说到比赛结束。但梅林的威胁总是那么有效,就算还想继续痛心疾首,哈利却也只能乖乖闭上嘴,跟在梅林身后往球场走去。


当梅林把两张票交给检票员时,后者和哈利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梅林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佯装无事地拿回票,往里走去。“你总是那么有公德心。”哈利声线带笑,“就算没人看得到我也不愿意让我逃票。”


“不仅仅是这样,哈利。”梅林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全程蹲在过道上看吗?”


哈利眨了眨眼睛,他想说自己现在的状态就算扎一小时马步也不会累,他想说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可以飘在球场中央浸入式地观看球赛。但他什么都没有说,梅林不动神色的体贴让他心里一暖,他能做的只是冲梅林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谢。”哈利小声地说着,但那声道谢淹没在了汹涌的人群里。


这场比赛阿森纳发挥得格外出色。红白的人海掀起一阵阵浪潮,旗帜在风里疯狂起舞。平日里素来以冷静面目示人的内勤头子宛如剥下了面具,他的情绪也跟随着战况剧烈起伏着,站起身来和周遭的人一起大喊大叫。哈利看着场上那颗滚动的球,差一点因为激动就让那颗球滚入对方的球门了。但他更多的时候目光停留在梅林的身上。年轻的时候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围在电视机前观看比赛,进入金世曼后工作压力骤增,便鲜少凑在一起消磨时间了,更遑论一起来到现场。


哈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有些开心,也有些难过。这的确是他一直想要做的,把那些繁杂的事务丢在身后,和梅林彻彻底底地享受一次球迷的疯狂。这个夙愿实现了——却是在他死去之后。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喊累了的梅林坐下来,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意识到变成灵体后话也变多的哈利突然缄默了起来,梅林有些奇怪地侧过头看了哈利一眼。


“当然没有。”哈利努力牵动嘴角,“只是我喊出来也没人听得见,还不如省点力气。”


“但那会让你心情变好。”梅林没有拆穿哈利真实所想,“而且,我能听见。”


这次,哈利真心实意地笑了。那些自怨自艾已经毫无用处,他改变不了过去,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突然灰飞烟灭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好好珍惜当下。


这样想着,哈利站起了身,加入了呐喊的人群。梅林没有骗他,心里郁积已久的怨气随着他的喊声逐渐消融了。梅林看着兴奋起来的哈利笑了。他能看出来,哈利是真的很开心。而他也一样。


 


梅林坐在沙发上,皱着眉头,再次在板子上划去一条事项。那张密密麻麻写满了愿望的清单已经被划去了大半部分,马上就接近尾声了。他陪着哈利到处奔走了两三个月,但一切都毫无进展,哈利·哈特的灵体不但毫无衰减,甚至还精神了很多——梅林能感觉到哈利身上袭来的寒气越来越强烈了,但天气逐渐转暖,那一股股凉爽的气流吹拂在身上还挺舒服的。如果不是这样,他早就禁止哈利和他睡一个被窝了。


而最让梅林感到有苦难言的是,自己每天操碎了心替他想办法,但正主似乎对这件事毫不上心。该睡觉睡觉,该看电视看电视,该出去溜达出去溜达,过得比还活着的时候快活多了。


梅林心里不禁有些郁结,但他也狠不下心来责怪哈利。也许是因为一丝隐隐约约的愧疚感,又或许是些别的什么情愫让他无法开口。


他摇摇头站起身,走进卧室,叫醒了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的哈利。后者挠了挠脸,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梅林。”哈利皱着眉头,叫着自己好友的名字。梅林板着脸,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我在车里等你,你快点过来。”他边说着,边走出了寝室。哈利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发出一阵懊恼的声音,但还是乖乖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哈利慢慢悠悠地晃进了梅林的汽车,在副驾驶席上坐好。“真应该让那些崇拜你的后辈们看看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梅林无奈,哈利却撇了撇嘴。梅林踩下油门,黑色的汽车发动起来,往市外的方向开去。


“我们这是去哪儿?”哈利看向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好奇地问着。


“你待会儿就知道了。”梅林却无心搭话一般敷衍着回答着。


哈利听话地闭上嘴。他担心如果自己不这么做的话,梅林会把他一脚踹下车,独留他一个人在荒郊野岭里过夜。他把视线转向窗外,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雾气落下来,目光所及之处都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温煦的阳光让他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哈利察觉到路边的房屋越来越少,树木却越来越多。风景晃动着,慢慢和记忆深处的场景重合起来。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了梅林带他去的是哪里。


他的心跳剧烈跳动起来,近乡情怯的感觉胀满了他的心脏。“不要紧张。”梅林没有看哈利,只是淡淡地说着。哈利浅浅点了点头,手指却紧紧绞在一起。


梅林把车停在一处田埂上,能看到一栋掩映在树林里的庄园安静地站在远处。梅林下了车,绕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发现哈利还坐在车座上发愣。梅林没有催他,撑着车门耐心地等着。良久,哈利才僵硬地从车里飘下来,表情纠结。


梅林转身往那栋庄园走去。昨晚这儿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不知名的鸟叫声从树林深处远远传来。梅林踩在柔软的土地上,印出一排脚印,哈利安静地跟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说。走了大约十分钟,两个人到达了庄园的门口。梅林轻轻叩响了门,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远远从屋子里传来。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位银发苍苍,看起来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出现在眼前。但看清来人后,老人眼里闪闪的亮光却突然暗了下来。“先生,请问您找谁?”他开口问道,尽管极力掩饰,但梅林敏锐地分辨出了老人声音里隐隐的一丝失望。


“我是哈利·哈特的同事,梅林。”梅林自我介绍着。梅林自爆身份后,老人的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他拉开大门,微微鞠躬邀请梅林进来。梅林的目光扫过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门厅,意识到尽管这栋房子鲜少有人问津,但老管家依旧认真地打扫整理,期待着哈特家的小少爷回来时能有一个温暖的港湾。


“我是伯顿,哈特家的管家,已经在这里呆了几十年了。”伯顿为梅林斟上一杯红茶,在沙发的一边坐下。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梅林,似乎害怕梅林是来报丧的信使。“你是哈特少爷的同事吗?哈特少爷他……”


梅林将手里的骨瓷茶杯轻轻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伯顿边上的哈利。他皱着眉头,眼里满是哀戚。


“他最近去非洲出一个长期的任务,一年半载回不来,走得时候太匆忙没能回来给您告别,所以让我来转达给您。”梅林终究还是不忍心告诉这位独守老宅的老管家真相,他不希望这位为哈特家奉献了一生的老人伤心,于是撒了一个谎,他知道哈利也会希望他这么做。


伯顿看起来松了一口气,他向梅林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哈特少爷是个好孩子。”他回忆道,声音放缓,一提到哈利,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慈祥,宛如每一位提到自己颇有出息的孩子的长辈,急切地想向别人展示他的孩子到底有多好,“哈特少爷从小就又好学又聪明,从不和那些仗着自己家里有些权势就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们厮混,也没有染上那种戾气。如果不是那场意外,他本能过上一个很幸福的童年。”伯顿叹了口气,表情有些黯淡。梅林知道他说的那场意外是什么,哈利七岁的时候,他的父母便因为一场谋划好的空难去世了。哈利曾向他提到过几次,如果不是后来伯顿尽心尽力的帮助与培养,哈利很难走出阴影,更遑论进入金世曼成为一名优秀的特工了。“如果我是蝙蝠侠,那伯顿就是阿尔弗雷德了。”哈利曾经笑着调侃,眼里满满是对伯顿的敬爱。


“哈特少爷喜欢拉小提琴,但他似乎对音乐很没天赋。尽管拉的音乐是像是在锯木头,我们也从来没有阻止他去尝试。”伯顿看着挂在墙上的,虽然陈旧却依然干净的小提琴露出怀念的微笑,“后来哈特少爷似乎意识到这一点,于是转而去学习美术,幸运的是,他在这方面颇有天分。他总是喜欢坐在房间里画窗外的景色,真的很美。您想去看看吗?”


“我的荣幸。”梅林微笑着点点头,他跟着伯顿站起来,往哈利的卧室走去。“哦,这真不是一个好主意。”哈利在一旁干巴巴地说着,他一直没有机会插话,此时终于抓住时机和梅林说着什么。但梅林不能回答他,只是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哈利有些羞赧,伯顿在梅林面前对他的一阵称赞让他得意不已,但又有些不好意思。


伯顿打开了卧室的门。已经有很久没人在这里住过了,但干净的地面和床铺无一不显示了这里是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的事实。那场景着实让梅林有些感动,他侧过头看向哈利,发现他眼眶有些发红。


“这些是哈特少爷小时候画的。”伯顿慢慢走到墙边,梅林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幅幅裱好的水彩安静地挂在墙上,那是从窗口看到的景色,从晨曦到落日,从春明至隆冬。“没想到他还是个艺术家。”梅林语带调侃,听到旁边的哈利发出不屑又隐含一丝骄傲的哼声。


梅林的视线掠过墙上的画,最后停留在放在架子上的一排照片上。那都是哈利小时候的照片,孩提时代的哈利顶着一头小卷毛,不肯安分,他的父母紧紧按住他的肩膀才得到几个难得的镜头。


注意到梅林的视线,伯顿也把目光挪了过去。他看着照片上的小哈利,露出了宠爱的笑容。“小少爷真的很可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伯顿的眼睛一亮,“我想有个东西你会想看的。”他急匆匆地走出了哈利的卧室。


“哦,不!”梅林听到哈利懊恼的叫声。“看来我会看到一些很有趣的东西了?”梅林挑起眉,戏谑着。在宅邸里一直很安静地哈利突然焦躁起来,他没有回答梅林的话,而是旋风一般卷了出去,梅林甚至隐约能感到气流都被他扰动了。梅林耸耸肩,继续研究着那些老照片。


管家老先生折转回来的脚步声传进来。梅林转过头,看到哈利垂头丧气地跟在背后,似乎想阻止伯顿做什么失败了。伯顿走到梅林身旁,梅林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一本厚厚的家庭相册,那让梅林想到亚瑟书柜里珍藏着的金世曼年鉴。


伯顿的手摩挲着厚厚的封皮,那上面已经留有时间的痕迹了,但出人意料得干净,足以看出所有者对它的珍视。伯顿小心翼翼地翻开它,在靠前的某个地方停了下来,指着它笑着示意梅林看看。


梅林把视线挪过去,一张哈利小时候的照片跃然眼前。“这位可爱的姑娘是哈利的妹妹吗?”梅林看了一眼,憋着笑,明知故问着。“当然不是,那是哈特少爷小时候。”伯顿当真了,连忙否认着。照片上的小哈利顶着一头卷卷的头发,穿着二十世纪小男孩常穿的,装饰着滚边蕾丝的上衣和短裙的装束。两只手拎着裙摆的小哈利皱着眉嘟着嘴,露出一脸不开心的模样,梅林甚至能想象小小的哈利苦恼着,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叫着自己不要穿女孩子的衣服的样子。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沉默飘在一边儿的哈利。哦,我的老天。梅林在心里有些发笑地想着,哈利生起气来的样子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直到伯顿离开留下梅林一个人的时候,哈利还在生闷气。梅林暗自觉得好笑,出声调侃着老友:“没想到你小时候还穿过裙子。”


“起码我穿了内裤。”哈利意有所指地回击着。


梅林嗤笑了一声,决定不与回到家突然小孩子气的哈利置气。他带着哈利回到这里原本是想让哈利回到家,看看生前最为敬爱的老管家,但他感觉自己在这里得到的收获比哈利还要多。


梅林在这里和伯顿一起吃了晚餐,并在伯顿的盛情邀请下留宿了一晚上。梅林和衣躺在床上,看着哈利飘在玻璃窗边往外看着。点点碎钻般的星光穿过哈利的身体落在地板上,映得哈利的身体更加透明了。


他看了哈利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出声打扰他为好。梅林取下眼镜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正欲闭眼却听到隐隐约约的一声谢谢。


“什么?”梅林皱着眉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哈利正转过身看着他。梅林明白了这并不是自己的幻听。


“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有礼貌了?”梅林轻笑,“你以前迟到了都没有对我说过对不起。”


而哈利却无视了梅林的戏谑。他飘过来,认真地说着:“谢谢你。”哈利的脸上有些忧伤,“伯顿一直是我父亲一般的存在,我知道他在这里一直很孤单。以前我还能抽空来看看他,现在做不到了。”哈利的声音有些低落,“有人来看他他很开心,谢谢你。”


梅林安静地看着他,他突然想伸手摸摸哈利的卷发安慰他,但他克制住了。“他会为你骄傲的。”梅林低声说着。他的心情突然也有些低落,那是对命运和时间的洪荒之力无能为力的感慨。


 


这一次的尝试依然失败了。梅林看着占据着他家最舒适位置的哈利默默叹气,在板子上又划去了一条。


“你还想做什么吗?”梅林冲哈利喊着,“还有什么你生前想做的没有做成的心愿?比如去一趟南极之类的。”梅林撇撇嘴,有些苦恼着在板子上点点。


“我不知道。”哈利耸耸肩,他看起来对此很不在意,眯着眼晒着阳光。


“你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你的处境。”梅林有些生气了,声音微微提高,“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却一点主动性都没有,全靠我推着你走。”


“你就那么想让我走吗?”刚才还懒洋洋的哈利睁开了眼,盯着梅林。这种不满似乎积蓄了太长时间终于爆发。他猛然站起身来,梅林感觉到一阵猛烈的力扯走了他手里的板子,直直地往坚硬的墙面上撞去,又在惨剧发生的前一秒违背物理规律地刹住。梅林有些震惊地看着突然发火的哈利,不知所措起来。


梅林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结巴地开口:“我,我以为这是你想要的。”


“我想留下来。”哈利冷静了,他盯着梅林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着,“我不想走。”


梅林眨了眨眼睛。“哦。”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那你就在这里住着吧。”


经过这一番毫无效果的折腾过后,梅林终于选择了放弃。他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从内心深处来讲,尽管他尊重哈利的一切选择,但他还是希望哈利不要再一次消失。每一次带着他去尝试新的办法时,梅林心里都颇为复杂且惴惴不安;每一次的失败都让他觉得对不起哈利却又觉得有一丝喜悦。哈利冲梅林发火的时候着实吓到了他——但他又开心地意识到,原来哈利也并不想离开。


哈利就此长久且彻底地在梅林家里住了下来,梅林和哈利也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梅林的生活在失控地狂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终于回归了正轨,被骑士们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后勤们看到备受敬爱的大魔法师终于回来时几乎喜极而泣。“加拉哈德完美地继承了哈利的一切缺点!”后勤们叽叽喳喳地抱怨着,一旁的艾格西偷偷做了个鬼脸。


“加拉哈德们永远不会停止折磨人。”梅林拿起了桌上一张满是错别字的报告,这样说着。大家惊恐地发现,梅林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是的,加拉哈德永远不会停止折磨人。


尽管哈利能用意念操纵事物的能力让梅林的生活方便了很多,但哈利从来都不是那么听话的乖乖狗。他会在梅林难得偷懒不想下床的时候把一杯水堪堪从厨房移过来——虽然最后洒了一地的水还是由梅林来擦干净的——更会在梅林招他不高兴或者他无聊的时候做出一些事来报复他。早上把梅林的拖鞋挪到衣柜上梅林还能忍受,把梅林搭配好的各种衣服裤子弄乱梅林已经有点生气了,半夜加班回来还被哈利制造的灵异事件吓得浑身发抖就实在太过了。愤怒的梅林摘掉了眼镜和耳机好几天都没理他,直到最后哈利可怜巴巴地用钢笔在便签纸上道歉梅林才消了火。


哈利似乎很热衷于用自身的特质来招惹是非。那些妄图泡梅林的骑士已经知晓他的存在,没有办法吓唬他们了,哈利只好坏心眼地藏起他们的任务报告,躲在一边儿看他们焦虑地寻找着。而那些总是不知好歹贴上梅林的小姑娘——那就更好解决了。


哈利低气压地趴在窗台上,看着梅林委婉地拒绝着任务中认识的女孩子,撇着嘴。那孩儿像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黏在哈利身上,哈利心里酸得像生吞了一颗柠檬。他终于忍不住了,飞起来,飘在梅林背后,弄出点诡异的鬼影,妄图让小姑娘知难而退。


但适得其反,被突然吓得尖叫起来的女孩儿下意识地蹦进了梅林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不撒手。梅林无奈,也没办法把受了惊的姑娘留在这里一个人离开,只好带她回到了自己的家,安抚了好一阵才冷静下来。哈利不高兴得很,想要再制造些恐怖事件让她赶紧回家却被善良的梅林制止了。只好生着闷气,怨念地期盼着小姑娘快点离开。


 


才踏上屋前的台阶,梅林便听见房间里传来的乒乒乓乓响声。梅林全身紧张了起来,他抽出枪套里的手枪,无声地靠在门边。门锁没有被损坏,梅林解开指纹锁,闪身冲进房间,将枪口对准声音传来的地方。


被手枪指着的人下意识地举起双手,一颗西红柿“吧唧”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稀烂。


“你在做什么?”梅林放松下来,把枪插回枪套里,有些头疼地看着暴风过境般的厨房。


“我本来想尝试着为你做一顿晚饭。”哈利宛如一只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大猫,磕磕绊绊地解释着,“但我现在似乎没有办法很好地控制一系列流程。”


梅林绷着脸盯着他,哈利的脸在梅林的眼神下垮下来。那副表情逗乐了梅林,他弯下腰去捡散落在地的土豆和刀叉来掩饰自己的笑容,旁边却突然出现了一块抹布小心翼翼地擦着四溅的番茄汁。


“你没有必要这样的。”梅林收拾好乱成一团的厨房,对还在擦着地板的哈利说着。


“这是我弄脏的,还是整理干净比较好。”哈利嘟囔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污渍。


“我不是指这个。”梅林顿了顿,“准确来说,我不仅仅指这个。”


哈利还盯着那一个刺眼的点,但刚才还在辛勤工作的抹布停了下来。哈利咬着嘴唇,没有看梅林。


“我只是想尽我力所能及的努力帮帮你。”良久,哈利才开口,他看起来有一点羞赧,帮了倒忙的滋味让他觉得不太好受,“我每天无所事事,只是想做些什么,权当给你交房租了。”


“你生前霸占着我家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房租这一档子事。”梅林抱着手臂看着哈利,但梅林试图缓和气氛的做法失败了。哈利依旧僵着脸,表情失落,梅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事情远不止哈利说出口的“无所事事”这么简单,但如果哈利不愿意说,他也不会拆穿哈利内心的真实想法。曾经身披铠甲征战疆场的纯洁骑士,现在却只是一缕无质无形的幽魂,什么也做不了,哈利一定觉得自己现在变得很没用。


梅林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会儿,他看得出来哈利心里藏着事,只是不愿意讲出口。他隐隐约约能猜到哈利的想法,决定帮他坚定他的选择。


“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金世曼。”梅林慢悠悠地说着,他仔细观察着哈利的表情,意料之中地发现一丝欣喜闪过哈利的脸。


“我可以吗?”哈利小心翼翼又惊讶地确定着。


“为什么不可以?”梅林有些好笑地反问道,“金世曼又不是我的私人财产,她同样属于你。”


“我以为你会担心我影响你的工作。”哈利眨眨眼睛。


“你会吗?”梅林挑起了眉,随即满意地看到哈利迅速摇着脑袋。


“那就这么定了。”梅林颐指气使地指了指哈利,宛如在向面前的人施加一种古老的法术。


梅林看着胶囊列车里坐得端端正正,但浑身散发着一种出来放风的兴奋愉悦之感的哈利,那种熟悉的气息让他想到天气晴朗时被他从笼子里放出来在草地上蹦来蹦去的小狗仔们。


胶囊列车是一个很神奇的空间。它深埋于地底,穿越大半个伦敦,巨大的玻璃窗外除了光滑的隧道壁面没有任何风景可以看,任何电子设备都接收不到来自文明世界的讯号。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逼仄空间,只有梅林与哈利,面对面地坐着。他们互相对视但不开口,沉默却毫不尴尬。那一瞬间,哈利突然有一丝感动。这就像他与梅林之间的关系,就算他成为一缕无人能看到的鬼魂,就算他的世界已全然崩塌,但梅林一直都在,从不曾离去。


列车停了下来。刚才还沉溺于纷乱思绪的哈利迅速飘了出去,梅林迈开长腿跟在后面。梅林的办公室和他离开时一样,毫无变化。桌上散落着几张纸,放着一个新的马克杯,待机屏幕上金士曼的巨大符号像一个绿色的眼睛盯着他。


“我以为抠门的切斯特金死过后你会申请换一个办公室。”哈利在这个熟悉的空间里转了一圈,“或者你就是新任亚瑟?”


“是帕西瓦尔。”梅林简短地回答着,他穿过办公室,打开门,径直往外走去,哈利赶紧跟上他。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梅林和途遇的骑士们点点头打着招呼。他还真是深受骑士们的喜欢。哈利在心里酸溜溜地想着,瞪着那几位明显心怀不轨居心叵测冲梅林谄媚笑着的骑士。


“梅林!早上好!”欢快的声音撞击着耳膜,哈利把视线挪过去,身着西装的艾格西兴奋地喊着梅林的名字。他浑身血污,袖子也被扯断了,看来是刚结束任务回来。


梅林示意艾格西把任务报告放在自己办公室的桌子上,艾格西还想说什么,却猛然瞪大眼睛,住了嘴。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又戴上眼镜,舌头打结地开口:“梅梅梅梅梅林,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梅林的眉头高高挑起,但不置可否:“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艾格西的偷偷瞄了一眼一旁的哈利,又赶紧挪开目光,似乎害怕哈利把他也带走。


“就是突然想到了。”艾格西委婉地说着,“经常听到关于鬼魂纠缠着生前的爱而不得的人之类的。梅林你最近有没有觉得早上起床后腰酸背痛肾虚,还常常梦到一些不可描述的场景?”艾格西开始满嘴跑火车起来。


“艾格西,你想和我一样吗?”不待梅林开口,哈利便阴冷地出声了。那吓得艾格西浑身一抖,拔腿就跑。梅林无奈地看着绝尘而去的年轻骑士,觉得有些好笑:“你干嘛吓唬他?”


“我知道你也想这么做。”哈利闷闷地哼了一声,梅林冲他眨眨眼睛:“我确实想过,但我不知道是否也该为被吓死的骑士举杯,只好作罢。”那话听得哈利感到一阵恶寒,他总是会忘了大魔法师梅林在哈利波特流行的那段时间里被称为“不能说名字的那个人”。


梅林敲响了亚瑟的门。哈利紧张地跟着他飘进去。曾经的帕西瓦尔,现在的亚瑟停下手中的工作,等着梅林开口。


梅林没有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一叠文件,放在亚瑟的桌上。亚瑟拿起来,在看到标题的时候面露惊讶和不解。梅林没有解释什么,示意他继续看下去。亚瑟草草浏览了一遍内容,听从梅林的指示戴上了出任务时才会戴的眼镜,并把波段调整到视频通话。


“加拉哈德?”亚瑟惊讶地喊着,飘浮在一边的哈利绷直了躯干,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我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亚瑟点点桌上的文件,“如果加拉哈德自己同意这个项目,我也没有理由不通过它。”


哈利松了一口气。亚瑟将文件转了个方向朝向他。哈利看到文件名字眨了眨眼睛,上面便是自己向梅林提出的项目名字。


“你愿意接受这个项目吗?”梅林看着哈利。


哈利坚定地点点头:“尽管我现在甚至不能切好一颗番茄,但我相信我能做好。”


“艾格西刚开始射击甚至会脱靶。”梅林回答着,“哈利,你经验丰富,能好好地解决这些问题的。”


哈利咬着嘴唇看着那个文件,最后笃定地点点头。他看着亚瑟在文件上盖章,抬头写着“幽灵骑士计划”。


 


“幽灵骑士?哈利,那真的很酷!”经受了巨大的惊吓和狂喜过后,艾格西迅速接受了哈利作为幽灵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事实。他就像变成了一只刚出生的小奶狗,戴着眼镜不肯摘下,绕着哈利转圈圈,惹得后者不胜其烦。这件事在骑士们中间也迅速传开,大部分表示了对哈利回归的喜悦,少部分对梅林有所企图的人对此感到不太高兴。


梅林将训练新人的任务交给了莫甘娜,自己全身心投入了对哈利的复健训练中去。尽管从来没有训练鬼魂的经验,但梅林经验丰富,又无比熟知哈利的性情和习惯,担任起幽灵骑士的教官也游刃有余。幸运的是哈利本就悟性极强,没过多久便已经从连颗番茄都切不好的笨蛋幽灵变成了可以完美完成所有任务的骑士。他甚至发现,当作为幽灵的潜力被开发出来过后,他将成为一道杀手锏,成为金士曼无人能替代的、真正的王牌特工。


那种感到自己没有任何用处的挫败感一下子灰飞烟灭了。哈利再次在金士曼找到了自己存在了意义——在梅林的帮助下,如同曾经的每一次。


“你们已经进入了禁区,加拉哈德在外面待命,哈利进去取文件。”梅林在屏幕后面指挥着,“先生们,恭喜任务接近尾声。”


“明明这种事情哈利一个人就可以完成,带上我反而是个累赘。”艾格西举起枪警惕地看着周围,突然抬手击碎了一个妄图偷袭他的敌人的膝盖骨,半心半意地抱怨着。


“你知道,哈利没有办法佩戴任何通讯设备,所以需要一位骑士在现场传输信息。”梅林淡淡地说着,他咽下了那句“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艾格西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的嘟囔声,在哈利控制着文件飘出来后迅速将其塞进衣服,艰难地跑了出来。梅林看着屏幕里的两个人坐上飞机,安心地舒了一口气,将身体陷进柔软的椅子里。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梅林对哈利的重视。尽管哈利才是金士曼里真正的最为坚不可摧的幽灵骑士,但梅林待他宛如对待一颗易碎的珠宝。他当然还是会在哈利不听话的时候劈头盖脸地训斥着哈利,但他更会在哈利出任务的时候安排其他骑士以保持联络,并且让他远离任何会接触到过多电子设备或者踏入愚昧而迷信地区的任务。大家心知肚明这是因为什么,但从来没有人挑破过。只有艾格西不知死活地缠着两人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梅林一脸僵硬地将他赶走,哈利笑而不语让人浮想联翩。


这样的日子完美得让哈利甚至会产生“死了也不错”的错觉。时间过得太快,艾格西和洛克茜以及其他的年轻骑士们都在慢慢成熟,梅林也在老去。哈利曾旁敲侧击地询问梅林为什么不去找一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后者只是淡淡地表示害怕家里的幽灵吓着其他人。哈利嘴倔地说自己可以走,住在金士曼里就行了,梅林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闭上嘴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也许因为哈利生前已经经历过了足够多的苦难,在他作为幽灵骑士的时间里,一切都格外得顺利。虽然这漫长的时光中哈利和梅林还在不断地见证着故去的骑士的陨落和新任的骑士的升起,但幸好哈利和梅林都不曾再一次地失去过彼此。


梅林逐渐老去,在找到下一任接班人后也退休了,离开了伦敦市区,住在郊县的某个庄园里度过最后的岁月。哈利还保持着年轻时的模样,在战场上也依旧身手矫健,但他婉拒了新任梅林的挽留,跟着梅林一起住在了与世隔绝的屋子里。那样的生活让梅林和哈利想到了那栋已经荒废的老宅和曾经孤单住在里面的管家。梅林每年都会带着哈利回去陪陪他,并最终告知了老人一切。老人颤抖着双手接过梅林的眼镜,在看到哈利时露出了久违的微笑。


那时哈利便想,孤独并不是可怕的,可怕的心无挂念。万幸的是,他并不孤独,也有很多人值得他去记得。


哈利感到一切又回到了两个人还年轻的时候,那时他们还没有加入金世曼,总是有大把的时间挥霍,尽管梅林已经垂垂老矣,但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还是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们还是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球赛,放电影,只是梅林很少能坚持到球赛或者电影结束便会沉沉睡去。哈利已经能轻易地将梅林轻轻地挪到床上了,他发现梅林曾经健硕的身体开始逐渐虚弱和伛偻,曾经让自己感到温暖的生气也在逐渐流失。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那一天迟早会到来,所以当梅林被送入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哈利也没有太过于惊慌。他已经做了太久的心理建设了,以至于这一刻真的到来时,他甚至没有表现出过大的悲痛。


艾格西已经长大,但在两位老年人面前依旧像个小孩。他抓着梅林已经枯瘦的手一脸泫然欲涕地说着什么,洛克茜眼含热泪站在一旁。身边围着年轻的骑士和魔法师们,那些他们曾经认识的故友大多已经先他们走一步了,只有年龄相仿的亚瑟站在一旁,已然浑浊的双眼看着他们,欲言又止。最后,亚瑟紧紧地握了握梅林的手,转身离开了病房,并且带走了所有的骑士,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了哈利。


“梅林,我一直都骗了你。”哈利看着梅林的眼睛,咬着嘴唇,良久才说出口,“我一直都知道我没有实现的愿望是什么。而我现在想要实现他。”哈利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枚戒指,举到梅林面前,视死如归般地说着:“这是我予你的信物,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无论贫穷富足、无论环境好坏、无论生病健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出乎哈利意料的是,梅林并没有震惊地瞪大眼睛,用熟悉的语气斥责他,或者叫他滚。梅林只是微微笑笑,沙哑着嗓子说:“我一直都知道。而且我们已经做到了。”


哈利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他看着梅林微笑的脸,突然明白了一切。他可真蠢,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的梅林怎么会不知道哈利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梅林从不说破,是因为知道一旦戳穿这一切,哈利就要离开他了。


一阵阵强烈的情绪涌上哈利的心头,让他觉得胸口闷闷的。他将那枚戒指戴在梅林的手指上,努力抑制着声音的颤抖:“如果我们下辈子还有缘相见,见到你的第一刻我就会缠着你,再也不放你走。”


梅林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随即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哈利看着一丝淡淡的魂魄脱离梅林的身体,向他靠近。


“我终于能碰到你了。”他看着梅林俏皮地冲他眨眨眼睛,在他嘴唇上印下这辈子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吻。


“我终于完成最后一个愿望了。”哈利回答着。他感到自己鼻子发酸,紧紧地攥着梅林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他们终于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牵上了手,并肩向未知的未来走去,宛如曾经在一起的每一寸时光,都不曾离开过。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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